無名恐懼
子夜,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居民樓的寧靜。
聽到響聲,窩在角落的貓直起身子,耳朵微微抽動著,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似在防備什麼。裡屋,一個男人摸了摸布滿鬍渣的下巴,臉上露出一抹陰毒的笑,接著慢悠悠地從床上起身,為來者開門。
......
葉舒發出一聲驚叫,雙眼陡然睜開,額頭布滿了細密的冷汗。角落裡酣睡的貓也被吵醒,不滿地朝他叫喚著。葉舒抓過床頭櫃的手機,頂著刺眼的光看了看時間。
“原來才剛一點鐘。” 葉舒喃喃道。這時他清醒了不少,因為驚嚇而產生的悸動也逐漸平息。睡意全無的葉舒索性起身下床,坐到書桌前打開了電腦。最近一段時間,他跟著導師張景一起做科研項目,論文也到了最關鍵的部分,他的心理壓力不小,畢竟這是讀研以來第一次參與研究,關乎著導師對自己的印象好壞。葉舒照例打開郵箱,發現十幾分鐘前,導師給自己發了一封郵件。
“看樣子又要改了。” 葉舒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無奈地想着。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張景並沒有要求他修改論文,而是邀請他參加院裡組織的一次團建。院長租下城外的一座小別墅,邀請了幾位導師和他們帶的學生一起度週末。
“這個鐵公雞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不去白不去。” 葉舒打定主意,決定一早醒來給導師回覆,接著便繼續寫起了論文。
葉舒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面前的電腦早已息屏,胳膊也一陣麻木。他拍了拍睡得有些浮腫的臉,給導師撥了電話。得到對方的答覆之後,葉舒便著手開始收拾行李。他查了週末的天氣預報,在行李箱裡放了一把傘。做完這一切,他便靜等著下午導師開車捎他一起去別墅。葉舒望向角落裡正在舔舐著爪子的貓,心中頗為不捨。他沉吟了片刻,決定帶上這個小家伙。
葉舒坐在副駕駛上,和張景聊著學校的事兒。他很奇怪平日裡一毛不拔的院長怎麼好心請他們度假。但聽到邱燕萍也要去,便豁然開朗了。邱燕萍雖是張景的同事,但並不是通過正規應聘進入學校的 —— 院長秦文光是她的親戚。而邱燕萍自己八面玲瓏,因此即便是走了後門,她在學院裡也算是左右逢源,如魚得水。但單憑這一層關係還並不足以引得秦文光大費周章特地組織一次行程,更主要的原因在邱燕萍帶的女學生柳聞鶯身上。柳聞鶯是葉舒的同學,外貌條件極好,又身材出眾,因而頗受歡迎。但不知為何,近來柳聞鶯和秦文光走得很近,邱燕萍的科研項目經費也突然比其它幾位導師高出了不少,但各中原因,便無人可知了。
“帶著親戚和情人度假還叫上這麼多人,院長為了避嫌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葉舒頗有深意地對張景說。
“邱老師的真才實學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柳聞鶯同學只是勤學好問,不要詆毀人家。” 張景顯然明白葉舒所指,但仍然不動聲色地說道。
“我倒不覺得她有什麼真才實學,她的論文不都是拿學生的成果改的嗎?” 葉舒不屑地說,心中忿忿不平。
張景沒有再答話,算是默認了。
葉舒把背包拉鏈稍微拉大了一點,包裡的貓探出腦袋叫了一聲。張景側頭看了看,微微皺起了眉,這倒不是因為他討厭貓,只是衣服上粘上毛會讓他很不舒服。葉舒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並沒有讓貓在背包外停留太久。
去別墅的路上要經過一條盤山公路,葉舒有些暈車,摸著耳垂閉目養神。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摸耳垂能緩解他的不適。車繼續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張景聽到車頂上有落雨的聲音,於是加快了車速,想趕在大雨傾盆之前趕到,免得被截在半路。
二人到達別墅時,門口一個中年人正撐傘等候。張景從車上下來,整了整有些褶皺的衣服,重新扣了一遍襯衣扣子,向那中年人走去。
“師傅您好,請問秦教授到了嗎?” 張景恭敬地問。
“到了到了,還帶著兩個女同志。你們讀書人可真是有氣質,不像我這個破看門兒的。” 中年人摸著下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別墅裡,秦文光坐在客廳沙發的主位,旁邊是珠光寶氣的邱燕萍和巧笑嫣然的柳聞鶯,正有說有笑地聊著些什麼。秦文光看到張景帶著葉舒進門,推了推鑲金邊的眼鏡,笑著迎了上去。邱燕萍和柳聞鶯站起來朝著他們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了招呼。秦文光拍著張景的肩,二人寒暄了幾句之後,張景有些奇怪地問:
“陳老師和梁教授呢,他們還沒有到嗎?” 他看著窗外,隱隱有下暴雨的徵兆,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哎,誰知道呢,要不是秦大院長請來的客人,我才懶得等。” 邱燕萍嘆了口氣,顯然有些不滿。
眾人聞言,尷尬地笑了笑。
葉舒和這幾個老師沒什麼共同話題,於是主動和柳聞鶯打招呼。
“你就是葉舒嗎,常聽邱老師說起你,今日有幸見到,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聞鶯客氣地和葉舒握手,但很快便恢復了抱著雙臂的姿態。在她眼裡,葉舒是無利可圖的,不需要花什麼心思。葉舒原本與她也不熟悉,因此聊了幾句兩人便坐回了原處。
電話鈴響,秦文光按下了接聽鍵,聽了一會兒之後,便面露難色。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梁教授他們的車子壞在了山路上,得開車接他們上來,等雨停了之後再找人去修。”
張景不敢耽搁,叫上葉舒,兩人開車下了山。
半山腰一台黑色的車裡,梁芳坐在後排,眉頭皺成了川字。作為學院頗有威望的老教授,進出都有專車接送,而現在竟然被困在雨中,加之車內並不舒服,她自然是很不愉快的。
“陳老師,我說你學藝不精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害得我被困在這裡。” 梁芳一向孤高自傲,此刻更是一點兒情面都不留。
坐在駕駛位的陳駿臉色十分不悅,但礙於對方的地位又不好多說什麼。
“是是,梁教授教育得對。” 陳駿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說道。
“於航還有你,不要以為自己家裡條件不錯,又當了學生會主席,就誰也不放在眼裡。你和柳聞鶯的破事兒要是沒有我給你兜著,你早就身敗名裂了。” 梁芳又刻薄地說,顯然是借題發揮,怪罪兩人怠慢了自己。
副駕駛上的於航挑了挑眉,朝後視鏡看了一眼,卻沒敢多說什麼,畢竟他性騷擾柳聞鶯的事情,確實給梁芳塞了不少錢。見兩人都沒吭氣,梁芳的眉頭不由得舒展了一些,心裡產生了一些勝者的得意。
說話間,張景也趕到了,五個人擠在張景的車裡,朝別墅開去。
外面的雨愈發急促起來。
客人悉數到齊,秦文光心情不錯,在大廳裡打起了官腔。內容大抵是說自己有多麼體恤各位老師、多麼尊重科學,時不時還扶一扶自己的金邊眼鏡,生怕他人沒有注意到。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結束,陳駿帶頭鼓掌,然後拍起了院長的馬屁:
“張老師,你為什麼不鼓掌啊,是不是看不起秦院長。” 陳駿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向了坐在一邊的張景。平時他就嫉妒張景處處比他強,就連帶的學生也比自己手下的纨綌子弟不知道好了多少,有這樣的機會,自然要給他難堪。
“話不能這麼說,我只是聽完秦院長的話,覺得自己的責任更重了,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罷了。倒是陳老師,反應如此迅速,倒像是在敷衍院長。” 張景一番話滴水不露,將話頭又拋回給了陳駿。
陳駿被突如其來反將了一軍,一時不知作何回答,摸了摸有些發癢的鼻尖,尷尬地說:
“我這不也是聽了院長的話,有些激動嗎。”
一旁的葉舒看著他們勾心鬥角,有些好笑,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於航,卻發現於航的外套裡閃過一絲亮光,而亮光對面坐著的,正好是柳聞鶯。葉舒知道他在偷拍,但礙於這樣的場合,他決定晚上單獨找於航聊聊,勸他不要重蹈覆轍,自毀前程。
這段小插曲之後,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
“各位貴客,鄙人徐鑫,是這裡的管家。這幾天各位有什麼需要只管和我說,我就住在一層拐角的房間。” 徐鑫的聲音中氣十足。說完,他引導眾人向餐廳走去。一天的舟車勞頓讓秦文光等人都有些疲憊,簡單吃過晚飯,眾人便各自散去,回到房間休息了。葉舒想起於航偷拍的事,便想去找他聊聊。剛打開房門,只見對面一個房間的門忽地關上了。
“秦文光可真是不怕事兒。” 葉舒嘀咕著,他雖沒有看清那是誰的房間,但內心也是猜得八九不離十。他並沒有多在意,走向於航的房間。他敲開門,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你威脅我?” 於航眉頭上挑,順手點上一支中華,他手上的戒指反著光,眼裡滿是不屑。
“給你提個醒罷了。何況現在柳聞鶯和院長打得火熱,你也得多掂量掂量。” 葉舒答得不卑不亢。
於航沒接話,他知道梁芳也是找了秦文光才擺平了那件事,自己還真不能惹到這個大院長。
“知道了。” 於航應了一聲,不耐煩地朝葉舒擺擺手。
葉舒目的達成,也回到房間休息。
別墅很快陷入了一片靜謐之中,只聽得外面一片嘈雜的雨聲。
葉舒被一聲尖叫驚醒,連忙披上衣服衝了出去。只見秦文光站在過道上,渾身顫抖不止。只見一隻帶血的斷手赫然出現在地上。葉舒瞳孔猛地一縮,這分明是於航的手,那枚戒指他才剛見過不久。
不多時,其餘眾人聞聲而來。葉舒用毛巾包起斷手,打開了於航房間的門。眾人魚貫而入,卻發現空空如也,床上甚至還是溫熱的,顯然於航剛剛還在此處。別墅內頓時籠上了一層恐怖的陰霾。
柳聞鶯在一旁小聲啜泣,身體微微抖動著。邱燕萍掏出手絹捂著鼻子,臉上露出不適。梁芳依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陳駿看著自己的學生遭此橫禍,表情呆滯。秦文光已經從驚嚇中恢復,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徐鑫顯然也沒有想到意外發生,抹著額頭的汗。屋子裡只剩張景和葉舒二人還相對冷靜,
“秦院長,您是什麼時候,又是怎麼發現這隻手的?” 張景向一旁的秦文光發問。
“啊這個,我半夜起來上洗手間的時候發現的,但具體什麼時候我倒是沒注意。” 秦文光扶了扶眼鏡,神色十分緊張。
眾人表情凝重,現在最大的问题是於航生死不明,甚至不見蹤影。如果兇手還待在別墅裡,很難保證他不會再次出手。
“會不會是有人尋仇?” 葉舒拋出一個猜想。
“應該不會,留一隻手在這裡顯然是為了警告誰,但我們這裡沒人和他有什麼利益糾葛,除非......” 張景戛然而止,眾人心照不宣,眼神紛紛飄向了柳聞鶯。
察覺到眾人的眼神,柳聞鶯連忙辯解道:
“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一個女生,怎麼可能殺得了人呢!”
“那就是你買兇殺人,於航對你耍流氓你懷恨在心想報復他對不對!” 陳駿咄咄逼人,針鋒相對。
柳聞鶯聞言,竟一下哭出了聲,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淚。見此情狀,張景呵斥道:
“夠了陳老師,沒有證據怎麼能隨便懷疑別人。”
陳駿被噎了一句,頓時不說話了。話雖如此,但眾人都覺得似乎只有柳聞鶯才有動機殺人。
“我看是你吧秦院長。” 梁芳帶著嘲諷的聲音驟然響起,“於航染指了你的小情人,尋仇也說得過去。”
“你放屁,我看是你這個老狐狸,於航手裡有給你行賄的證據,你心虛了所以才滅口的吧。” 秦文光也顧不得那麼多,破口大罵。
“你!” 梁芳剛準備反擊,但見眾人都在場,緊鎖眉頭不再說話。
葉舒暗自吃驚,平日裡兩袖清風的院長和教授竟然有這麼多秘密。
“好了,大家今晚都聚在一起,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張景提議。
眾人紛紛表示贊同,八人聚在於航的房間裡靜靜等待著天亮。
“我去拿些防身的過來。” 一直沉默的徐鑫說道,然後走出了房間。徐鑫前腳剛走,柳聞鶯突然說:“我去趟洗手間”。接著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葉舒剛想跟著,卻被張景拉一把拉住,
“靜觀其變,不要衝動。” 張景沉聲說道。
不多時,徐鑫帶回了廚房裡的幾把刀,分給眾人。
“叮...... 叮。” 一樓的座鐘忽然響了兩聲。
“柳...... 柳聞鶯還沒回來嗎......” 忽然,邱燕萍顫抖的聲音傳到眾人耳朵裡。
眾人頓時一驚,先出門的徐鑫已經回來,可柳聞鶯竟然不見了蹤影。
“我去找她。” 張景抄起一把刀衝了出去,葉舒緊隨其後。二人走到拐角處的衛生間,撞開了反鎖的門,卻只發現一頁染著鮮血的診斷報告。
“她懷孕了?” 葉舒讶異地問。
張景神色凝重,帶著葉舒回到房間,向眾人宣布了柳聞鶯失蹤及懷孕的事。
“在發現斷手之前,還有誰見過柳聞鶯?” 張景問道。
“是.... 是我......” 秦文光雙手顫抖著取下眼鏡,用衣服擦了擦,又顫巍巍地戴上,“我...... 我是從她的房間出來之後發現斷手的。我當時正準備和她親熱,但聽到座鐘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所以才出來的......”
“但不是我殺了她,真的不是我,她懷孕的事我也不知道啊!” 秦文光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
“有人會在三點死。” 邱燕萍冷冷地說,“認命吧,我們逃不掉的。” 接著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瘫在椅子上。
“不!我要逃命,我受不了了,我要逃出這個鬼地方!張景,把車鑰匙給我!” 一旁的陳駿揪著張景的衣服嘶吼道。
“你冷靜點!” 張景推開陳駿,拍拍被揉皺的衣服,緩慢地說,“沒用的,外面雨太大了,又是半夜,這樣開車出去就是尋死。”
陳駿像是被抽乾了生機一樣,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無名的恐懼在每個人的心頭萦繞著。
......
“我們嚴肅地告訴你,現在交代你的犯罪事實還可以爭取寬大處理,如果還執迷不悟的話,等待你的是法律的嚴懲!” 鐵門後面,警察正盯著一個男人。
“我,我做了什麼,我這是在哪裡?” 男人顯得有些驚慌失措,但很快想到了什麼,旋即恢復了冷靜,男人挑著眉頭,輕蔑地說:“我不就是玩了個女人,至於報警嗎?再說,你們抓我進來就不怕我爸知道?”
鐵門外的兩個警察一愣,面面相觑。
牆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了一點。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