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家族的长子,辈分颇高,因而我自幼是有很好的待遇的。每年二月二,镇上会搭起气派的戏台子,请名家戏班助阵,鼓板声要响上一天一夜。家里的长辈是绝然不会错过这机会的。而我沾了父亲的光,也被特许一同去镇里听戏,但我多半是为了逃避私塾才跟去的。
赤县与寰镇虽不过一二百里的路程,却截然不同的景象。不同于赤县的冷清,寰镇汇集着各个县乡,甚至城里来的人。镇上铺的石板路,用的是透亮儿的青石,连一丝裂纹都瞧不着。街两边是做生意的买卖人,他们卖东洋和朝鲜来的稀罕物。我极乐意学他们的吆喝声,又高又脆,与那哨音一般无二。街的北面,就是戏台,戏台周边是一簇一簇的平房,还有茶馆、客栈,甚至还能发现几家赌庄。往年的寰镇大抵就是这样热闹的。
但今年的寰镇有些不太平。自正月镇里有人食仙鼠死了之后,便起了一种怪病。染了这病,和那肺痨的人无二,发热咳嗽,似要把那肺全咳出来才罢休。这病起了一月有余,竟死了不少人。官府贴了告示,不教人四处走动,还命那医馆的郎中给人四处诊病。这告示倒是起了些作用的,但在看戏人的心里,那生旦净丑才是治病的良方。
打点好行李后,我便随父亲上船了。船通常由一个精瘦的老汉撑着,但这次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听父亲说那老汉染了肺病死了,这男人是他儿子。父亲和他站在岸边各吸了一袋烟。那男人咳得厉害,似乎是被烟呛了嗓子。父亲拍了拍他的后背,接过他的烟锅,叫他解船索去了。一路上父亲和他在船尾攀谈,我插不上话,便烧水来喝。我没有带盛水的容器,只好借用船夫的小碗。碗里的水氤氲着热气,我将那碗举到眼前,透过水汽朝外张望,发现不少同行的船,想必也是向往那戏的人罢。
船顺流而下,不用半天便到了寰镇。我踏上石板路,觉得镇上与往年并无二致,依旧是熙攘的人群,脆生生的吆喝声,拥挤的茶楼和客栈。戏要第二日开始,父亲便轻车熟路地带我去住过的小店。这店在一条巷里,里面还开着家药铺。可等我和父亲走进巷子,却发现那药铺大门紧闭。父亲向那客栈老板打听才知道,药铺的李郎中染了肺病,前几日死了。
住下之后,父亲差遣我去买些吃食。我并不想早早回去交差,便在镇上闲游。镇上是很热闹的,尤其是食肆酒楼,坐满了四方宾客。路边有不少卖脸谱的铺子,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茶楼里聚着听评书的人,来得早的自有一张圆凳,后来的便站在入口,好不热闹。
不多时,天色渐暗,我便提了吃食回去。在靠近巷口的墙上,还留着半张发了黄的旧告示,许是官府贴的,不知道教谁揭去了半张。我又看到那紧闭的药铺大门,内心生出一阵恐惧,便匆匆离开了。
我和衣上床,却辗转反侧。一方面好奇着第二日的戏,另一方面又发觉寰镇于我变得陌生。但我说不出为何。
父亲说那脸谱每一种颜色代表一种人
看戏的人不用画上花脸。
究竟是人看戏,还是戏看人。
寰镇的戏要还要唱上一天一夜。